只要天空不死,我就永远是一个观星者
 
 

譬诸逝水

接了郎叔电话,惭愧于最近几次通话皆是由他打给我,也想起几件事。

生也晚,老父那时已四十有二,因此幼年绝少同龄玩伴,反而与一众大我四五十岁的叔伯订交,厮混长大。书画文玩虫鸟笛箫,大概皆由此启蒙。

叔伯年岁渐大,上山下河沟逛平郊的机会少了很多,而我年纪渐长,为不少事奔走繁忙——无事忙事事忙,相聚之日实不多也,少了很多当面受教的机会,无比后悔也无比遗憾。

郎叔,异人也。叔伯中京城闲雅者津城爽朗者皆多,唯他不同。散人白眼向天兀自飘零,他庶几近之。

郎叔祖籍中原一代,往上数四五辈来到北京,至郎叔时长相行事已经全无中原风貌。他是我父辈叔伯中年龄偏小者,赶上上山下乡,风霜十年回京,顶替父亲进工厂,闲来读书下棋,一腔学问,并不常与外人道也。后来工厂改制,他从容抽身而出,从此飘渺人世,畅游其间,无拘无束。如此羁旅半生,又于西北高天阔土之地短暂淹留,生活自然有不少穷窘之处,那时我并不能明白他一腔热血遥寄白云的真意,竟觉得他有些落魄。

他屡次回京,每每逢我放假之时,因此常能受教,获益终身。郎叔脑子灵活,得业余五段之轻松,使我讶异。

我学棋为他开蒙,后来往来对战者常由他引入。与一六段先生对战,虽不贴目,输子亦不多——那时他较之我更喜悦欣慰。他为我打谱《当湖十局》,可惜我棋力较今日犹低微,不能感悟他大智慧,且素性惫懒,又兴趣太杂,哼哼哈哈始终没去考段。

近几年与他联系渐少,倒是能在社交网络看到他生活的飞鸿片羽。彼此互加了微博,也没有太多互动,仿佛放置于这个平台之上,我们无法正常而自然的交流。

前段时间有大人物名归道山,一时感怀,在微博上聊了几天棋。他见了立刻电话我,询问要不要去入个段,我仍是懒,不知怎么答他,遂又作罢。

郎叔哈哈一笑,不以为忤。

郎叔文笔好,近体诗写得风声飒飒,犹如朗月照于心,旷怀千古。他是真正的会读书和善读书者,犹长于训诂。很多此门类书籍,如果不是与他对照而看,或许不会那么有滋味儿。

郎叔酒量好,嗜饮,但在小辈儿面前相当克制,即便我这样忘年相交,也未见过他痛饮狂歌的醉态。另一叔伯说过他击箸而唱满江红。想来不可能听到,但遥想其态,应该如他在北疆的每一个夜一般苍远豪迈。

他电话里说,将来如有可能,“立传”一词太大,但是故事却可流传,而这件事,应该由我来做了。

我答,应该。

他鲜少流露这种情绪,可这次打电话,我却能感觉到他身上人生如寄的感慨和不知与谁能言的隐忧。

打虎英雄也不会强硬到老,何况我其实书生脾性的郎叔。

并非哭之,亦非笑之。

而是,或许人生如此,光阴可惜,自古难敌。


12 Feb 2015
 
评论(2)
 
热度(28)
© 北落师门 | Powered by LOFTER